新崇高美学

    我永远忘不了在威尼斯欣赏奥拉维尔·艾里亚森（Olafur Eliasson）的作品《黑色地平线》的经历，从一个回字型的木头信道进入，越深入越黑，就像掉入无涯的宇宙，没有星辰的黑色宇宙里，当眼睛刚适应黑暗的时候突然发现眼前有一道发丝样的光线，唯一的光、线，眼和心都不由得要去追逐这宇宙中这唯一的救命稻草，命悬一线。

伟大的艺术品总是先触动人的感官，进而引发思索。这让我记住了艾里亚森这个人，他1967年生于丹麦、目前居住在柏林。                        

艾里亚森的的作品常常借鉴自然世界中晶体、水流、气流、生物结构等有机形态来造型，也常利用光、水、雾和温度等带有自然属性的元素，比如将河水染绿之类这样的作品的确也可以和环保扯上关系，可是他的更多作品却是在用“模拟自然”的方式强化一种视觉上的纯粹之美——如此美丽，但却和习见的自然景观并不相同。

比如他早期的装置作品《美丽》让水通过一个穿满了小孔的水龙头软管向四面八方喷射，在灯光的照射下，观众从一个特定角度可以看到美丽的彩虹——人工控制的彩虹。简单的说，艾里亚森是用人造机器————来模拟、并强化一种我们熟悉的自然现象——这种人造自然和日常的自然有类似之处，但却是被强化、单纯化的东西，观众在美术馆这个空间中感知其特别强调的那一面，比如单纯而强烈的色彩，或者暂时的迷失感。

他最知名的两件作品将这种感觉发挥到了极致，2003年在英国泰特现代艺术馆展出的《天气计划》（The Weather Project）由镜子、薄雾及200盏单频率黄色电灯组成了一轮硕大的黄色太阳高悬于半空之中，加湿器制造出雾气蒙蒙的效果，而2008年的《纽约瀑布计划》(NewYork City Waterfall)在纽约港的四处不同地点设立了36米高人工瀑布，每天上午7点开始放水，每分钟共泻下3万5000加仑河水，一直到晚上10点为止。

艾里亚森说希望瀑布能让纽约人有“真实体验”，但是显而易见的是这四个耗资1550万美元的瀑布耸立在钢架之上，和自然界的瀑布从山石间冲出完全不同，而是用人力把水位拉升、拉近到纽约河边来制造水流、响声。

艾里亚森的这些奇观性的作品的特殊性在于对自然属性的模拟和纯化，可以说是一种新时代的崇高美学，通过资金、技术密集型的生产工序来转换、制造的模拟、强化光影、形式、色彩、温度。他有个将近四十人的小组来进行项目管理、技术探讨和制作，作品的很多细节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和严密的实验，这里面最关键的要经过高技术——往往价格也足够惊（引？）人——的转换，就好象从电脑密集的电线、集成版到平整的液晶屏幕，把数字信号转化成可观的画面。

艾里亚森不仅让人们不仅是在观看一种图像，还可以走入、浸入其中身历其境，一方面有亲切感，但是又感到迷惑，也许还担心未来人类只会有模拟的彩虹、太阳，这些有强烈设计感的、纯粹化的“美好自然”让人看到技术理性发挥到极致带来的惶惑：这些模拟景观——对，这就是让 鲍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说的“超现实”，而且带有资本、技术密集的那种壮观光环——是否可以替代我们日常生活走入大自然的体验？或者说，早已经没有了所谓“自然”？我们每天早期看到的太阳已经是经过受污染的大气折射的自然，而艾里亚森提供的黄色太阳未尝不是另一种选择？因为，人类的感知其实一直受到时间、社会意识形态和技术因素的影响和塑造。

从埃德蒙伯克（Edmund Burke）眼中“崇高的自然景观”、18世纪人眼中“崇高的哥特建筑”、康德笔下对具有压倒性力量、尺度的“绝对伟大”的反应式体验到今日的技术纯化以后的“崇高的自然拟像”和“虚拟—体验”，这是技术理性发展到极致的成就——康德的论述仍然有效，可是技术的发展却是他无法想象的，或者说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