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京西大连穿

此时，我非常清楚：如果在天黑透之前不下到沟底防火道，在这个崎岖的石路上摸黑走就很麻烦了。
       忽然，我听到了 “旺、旺、旺” 的狗叫声。于是，精神为之一振，我知道，听到狗叫，就说明到了种田人这里了，再有半个小时就能走到终点了。于是我幅度很大地晃着登山杖，使得两条狗也不敢靠前，通过了牌楼，通过了那几块菜地。果然，我很快来到了这座北京著名的古建筑，也是驴友们心中的一座地标——“大觉寺”的门前。随之，我近乎歇斯底里的高喊起来：“啊！我到了！我完成了！”
     猛然听到喊声，附近遛弯的居民被吓了一跳，随后三三两两的向我靠拢过来，并关切的问：“怎么了”，“有什么事么”？我却近乎梦呓地说道：  “哦，我没事，我正常”！
       这一年的“10.1”长假，在我爬山成为驴友以后的第三个月，我独自一人用5天的时间完成了西起西灵山，东到海淀区大觉寺，长达150公里的京西大连穿。如此长时间的野外独自生活，连续徒步如此长的距离，对我来讲，还是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心理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现在用文字记录下这次活动的心路历程。
              

 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要做成一件事情，尤其是比较新奇的事情，需要树立坚定的信念的。决定京西大连穿时，我不是一个人，由于各种原因，已约定的几个驴友相继退出，犹豫纠结中的几位也很快做出了不参加的决定。风风火火的一个活动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想，如果都不参加了，对舆论是不负责任的，做事情要有始有终。最重要的，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没有理由不把它做完。于是我决定自己一个人完成。
       9月30日晚上吃饭时，我向家里人交代了自己国庆长假的安排：
       “明天我去爬山，4-5天”，我说道。
       “去哪里啊，走那么长时间”？老婆问道。
       “就在门头沟，把京西的山都走一遍。”
       “简直是疯了，几个人啊？”
      “五个人。5号以前家里没急事别找我，6号还没回来，你就报警。”这句话是我对老婆说的。然后，又自言自语的说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
       “你爸说的什么意思？”老婆问孩子。
“我老爸说，自己认为对的，哪怕对面有千万个敌人他一个人也要冲过去。”
       “不就爬山么，有那么严重吗？”老婆小声说道。
我自觉失言，险些坏了事，如果让家里人知道实情，那肯定会被阻止的。遂再不说话，匆匆吃完饭，去收拾明天的行囊。
       第二天，10月1日，我在苹果园地铁站和另外5个驴友合包一辆金杯车前往涿鹿县的西灵山。这5位驴友准备用四天的时间在西灵、东灵和北灵山一带盘桓，度过惬意的假期。与我走的前半部分的路线是一致的。上午十点多钟我们到达西灵山下，随即开始了对西灵山的穿越。
       西灵山对我已经不很陌生，就在上个周末，为给这次活动做准备，我曾随队穿越过这里，对整座山的路途有整体概念。另五位驴友慢悠悠的行走着，充分享受着这假期的惬意和这秋山的美丽时候，我加快了脚步，穿过上山的那片白桦林，上升到了垭口的草垫子，然后上到主峰，再回到垭口。这时其他人也上到垭口。
       大约下午2点，另五位朋友上到垭口，开始扎帐篷。而我则需要吃点东西，补充能量继续往前走。边吃东西，边半开玩笑的对他们道说：“用四天时间走三灵，时间很宽裕啊，有什么可玩的呢？你们还不如跟我一起走京西穿越呢。” “我们漫悠悠地走，要的就是这种状态。”其中一个队员说。我遂不再说话，闷头吃东西，而后我准备继续行走。临行前，大家互道珍重，随后转身离去。
       在转身的那个刹那，我确实有一种孤独、甚至悲壮的感觉，但是没有犹豫，迈开坚定的步伐，向西灵山的石头城爬去。真正的犹豫和退意，是出现在第二天，甚至直到最后一天，可以说，每一天我都在和自己的退意抗争。我是在坚持中完成计划的。

               二、秋林大美
        西山山脉，主要包括灵山、百花山、妙峰山、凤凰岭等山脉。这些山脉生态原始，由高山、森林、高山草甸、绝壁峡谷组成奇幻、幽美的自然景观。
       我由西灵山的石头城下到孔间，补充了饮水，再到下马威的入口。原计划是要到山脊的平台扎营的，但我怕遇到野猪等大型动物，就在下马威看山人的院落扎上帐篷过夜。虽有汽车马达的轰鸣，但这夜的主旋律还是宁静，宁静的让人忘记了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这真是一种享受呢。

第二天早早起来，收拾停当，启程向东灵山攀升。这是我第一次从下马威上东灵山，山形和路径对我都很陌生，需要边走边观察，感觉走错了就要退回来重新找路。经过昨晚的中雨，山峦被清洗的苍翠秀丽。又经过后半夜的刮风，草丛也没有露水，我觉得一切都很顺利。

候鸟已经南飞，留下的没有迁徙习惯的鸟类则在林间穿梭着，显得焦急而慌乱。风刮在树叶上，发出哗哗的响声，随之一片片飘落。爬上一个很陡山坡，进入较平缓的斜坡。爬上斜坡以后，视野顿时开阔起来，云高天阔，成片的山林，被季节染得各具颜色。大部分的树叶已经枯黄，有的变得鲜红，当然还有一些绿色，但那绿已经不同春夏时节的翠绿，而是一种疲惫的本色。七色相间，红的浪漫，黄的透明，漫山斑斓，彩林满目。高山的微风，都不同寻常，甜甜的风中沁着山野的芳香，沁着沧桑和荒凉。不觉让人心怡神清。
      “真美，原始之美。”我自语道。
      当我来到一个小的垭口时，看到了一棵较大的枫树，枫叶红黄相间，象彩旗一样，飒飒摆动，地上已经是满盈盈的铺满了枫叶。我驻足欣赏，并拍照，拍满地的树叶，拍自己的脚踩在树叶上的情形，然后满心的喜悦，童心的喜悦。山谷的万籁俱静中，时空仿佛被凝结，一切都似静止的，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和呼吸的声音。躁动的心，也轻轻的静下来。
       “一辈子有一天能如此之美、如此之静，也足矣！”我感叹道。抬头看天，接着说：“这么安静，这么安详，好像是在等待什么呢”
        “大家都在等待风呢，风一来，吹落了我们，吹落了大家，一切就结束了，”枫叶对我说道。”
        “在你们很快走到生命尽头的时候，你们还如此从容、洒脱、飘逸，”我说道，“你们不悲伤么？”
        “随风飘落是叶子的宿命，不仅不悲伤，反而还释然了，因此才有你说的美丽”，叶子说道。
        “哈哈哈，你在和我谈禅，谈禅我功力不够。”大美中，我已进入幻觉，开始与周围的景色对话。我觉得，漫步在秋的情境中，能看懂一枚枫叶，也就存下一份明净，获得一份淡雅，透出一份飘逸。
       

秋天的东灵山山脉，蓝天高远，秋光妩媚，在空旷清爽的天地间，已不屑春的喧腾和张扬，更睥睨夏的浮躁与任性，所有的山峦和花草树木抢在冰冷单调的寒冬前，精心妆扮，尽着多彩的风情，尽着辉煌壮观，就像一幅巨幅油彩画，在眼前徐徐展开。浓墨重彩，大气磅礴。山路弯弯，落叶团团，踏上去，微细而柔软；路边植物小叶，纷纷摇翠敛金。小松鼠在树林中跳跃，偶尔还有矫健的苍鹰在顶峰掠过，很多的小生灵在林中或飞舞或爬行，草窠里满是声音，很热闹。
      “谢谢你们给我展示如此的美景，”我说道。
“不，你错了，我们不是为了你，”身旁的树木说道，“你来与不来我们都一样的美丽。文人们自古以来就花啊草的，也自比也比人。其实菊花何辜，梅花何辜，松柏又何辜？你们比来比去的，都是感慨于自己的命运，其实从来就和我们没关系”。
     这番话把我听得似懂非懂，无可作答。他只好低下头，默然前行。越过东灵主峰，穿过韭菜山的无名一和无名二，从无名二又下到麻黄峪牧羊人老李家过夜，第三天回到无名二，下到黄草梁，再折回下到榆树湾村，从黄草梁迤东的山脉我都没有走过，对我来说都是探路。方法是，站在高处往远处看，哪座山高就往哪里走，在山下尽量找人打听路，没人的时候就生切主峰。这样走过龙门沟大峡谷，过沿河城，在向阳口垭口过夜；第四天上午来到马套大峡谷。下午翻过大村东侧的山脉（当时以为那道山是东雕鹗梁，实际不是），天大黑的时候到田庄。在田庄一所未建好的敞房里过夜，第五天凌晨起程往淤白村，在淤白村访问，再拜谒白瀑古寺。十点钟从南雁路（南口到雁翅）垭口上山，生切妙峰山，下午近四点登顶妙峰山，然后往阳台山，近19:00下到大觉寺。至此，完成京西永定河左岸山脉的的连穿！
       秋色下林草花木的美丽，大同小异。西灵、东灵、北灵山以及黄草梁、妙峰山和阳台山都近似这样。
        走京西山脉的连穿，我第一次经历了又一种美丽、另一种景色，这就是峡谷地形。在此次京西大穿越过程中，遇到了两条一线天大峡谷，即龙门沟和南大石洋峡谷。龙门沟大峡谷为原始森林风貌，谷长估计在6、7公里。为影视拍摄方便，没有开发，没有铺路。南大石洋峡谷为灌木风貌，深不见底，有几公里水泥铺路的初步开发。两道峡谷的共同特点，都是粗看：悬崖峭壁高万丈，两山相合一线天；细看层层树木似灵芝，面面垂崖有群雕，牛群羊群，人像群雕，都是天然长成。再详细看，就有段段的神话传说故事了。
         

 三、京西大连穿之感恩篇            
         那是第二天的情形。我沿着前人的小路，不断爬升。当来到又一个高度时，我发现情况不妙：原来低海拔的山上艳阳高照，而高海拔的灵山半山腰上却被大雾笼罩着。
       当我走完一大段平行山脊在继续爬升时（后来知道那个攀升就是五指山地段），东灵山的另一副面孔展现在我的面前：风大让我在山脊上基本无法站立；雾重的十几米之外看不到物体；温度很低，我的手和脸冻得生疼。这样的气候基本不适穿越灵山了。我费了很大的体力，把路走丢又找到路，最后终爬到东灵山主峰。
        接着我来到灵山停车场，准备赶往黄草梁。我知道，去黄草梁要经过北灵山，但当看到北灵山的几个高峰都隐藏在浓浓的大雾里时，想走其他的路去黄草梁。在打听路时，围上来四、五个人。他们七嘴八舌的，什么意见都有。最后大家形成一致意见：“你一个人，这样的天气，那里也别去了，太危险。住在这里，明天再走。”我否定了他们的意见，决定走自己熟悉的北灵山。走出几步，后面追上来一位壮汉，“老哥，我再劝你一句，你别走了，这个天容易出事。不图你在我这吃住，你可以选择别处住宿，但你听我的。” “我没事，这天气对我无所谓，谢谢您了。”我说着继续往前赶路。
      又过了不到一小时，我不得不承认，刚刚大家给的建议是多麽的正确，简直是金玉良言。大概下午三、四点钟的时候，整个灵山地区雷声阵阵，狂风大作，漫天的雨夹雪席卷了整个山峦。在山上能见度很低，根本就无法辨别方向。踩住一条羊肠小道不敢放松，一步一步往前赶，当来到大约是北灵山那块韭菜地时，雨夹雪变成了纯粹的暴雪。硬币大小的雪团在风的夹裹下斜向射下。草地上很快形成一层似水似冰又似雪的覆盖层，踩上去异常湿滑。我在下降时，几乎是一跤接一跤的摔倒，有时摔倒后还要在草地上翻滚几圈才停得下来。这个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了危险。同时我得承认，鬼使神差的造成独自穿越是正确的，否则有别人陪伴肯定是大家一起遭罪，甚至发生危险。此时我的衣服，鞋袜、手套、背包，甚至相机都全部湿透，并成泥质。整个人象在泥潭里挣扎走出来一样。过去我也曾遇到过危险的境地，但感到此次真的可能是生命的“滑铁卢”了。我经过无数的摔跤以后，来到了一片树林边，按照一条小路走，来到一条山脊。在这里，我不得不认真考虑涉及自己生命安全的大问题了：首先，温度如此低，那么到了夜间肯定要结冰了；其次如果按照原计划在实心楼扎营，自己没带替换的衣服，怎么应付急剧下降的温度呢？因此我决定要尽快找到旅馆、农家院，起码是找到人家，否则，今天夜里急剧降温后就有生命之忧，很可能成为夏子第二而殒命灵山。
      就在这时，我看到一个牌子，“此去1.5公里，有吃有住，烤全羊”，箭头向左指。雪还在扑腾扑腾的下着，温度还在下降，我已经从外到里完全湿透。“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我兴奋地说道，“此去投奔杏花村。”我丝毫没有犹豫，向左拐，奔向箭头指向的方向。
       不知走了几里许，见到一个牧羊人，正在收拢羊群。“岭上有一个牌子，您知道是谁立的么？”我问道，“我要到他那里去住。”
       “呵呵呵 ，我立的，你要住宿么？”
        “你？哈，你可把我害苦了，这么远，你却说1.5公里。我都下来了，就在你那里住吧。”
        “那你在这里等会儿，我把羊圈上一起回去。”
        “我不能等你了，我冷得不行了，我先走了。”
        “行，你先走，我姓李，你到村里问，就能找到我家了。”
        我又走一程，来到村里，打听到牧羊人家，说明来意，女主人把我让进屋里。我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不像经营农家院的样子，就是一个普通人家，觉得有些怪怪的。转念一想，不住这里今夜就难熬过去，也只好在这里了。
我换上自己带的内衣，把泥条似的外衣换下，赶紧钻进被窝。这时才发觉自己已经被冻得抖个不停。女主人给我端上开水，又抱来干柴重新烧炕，慢慢的我才停止筛糠。
      不多时牧羊人也回来了，进来和我说话。村里也有不少来串门的，都进到里屋看看我，说几句话，无非就是“怎么自己出来啊，这多危险啊”之类的话。晚饭时，牧羊人在外屋喝酒，女主人给我煮了面条，并吵了酒菜。吃过喝过以后，我觉得暖和过来了，一场生命危机算过去了。
       第二天早晨，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天虽然有些凉意，但晴空万里。牧羊人请我吃饭喝酒，两个人聊着闲话把一瓶牛栏山二锅头喝个精光，牧羊人还要打开一瓶，被我拦住，女主人为我们煮了水饺。

吃过早饭，我要出发。临走时，我说：“老李，咱们已经不是钱的事了，你们一家差不多救我一命，我永远不忘。你看我又吃又住，还给我洗了衣服。但我还是得给你们几个钱啊。”
       老李说道：“咱们酒也喝了，也认识了，就是朋友了，算了吧。”
       “那不行，意思意思吧。”
       一个要多给，一个不要或少要，最后我留下30元钱，出门。老李夫妇送到院外。
       我的京西大连穿过程中，类似这样的好人遇到很多，没有遇到一个对我不友好的人。比如，一路上有几次搭车，只有一次我给钱时接受了，最后还为我指路，详细的告诉我如何翻山，如何走路。还有一件，也令我感动。我从马套村搭车到大村，准备翻越大村和田庄之间的山梁。当时已经是晚上17点多了，天很快要黑了，但按行程安排，我必须翻过这道山，到田庄附近宿营。打听几个人，来到那个山谷的入口，但实在找不到路口。只好去敲村边一个大院的门。当时人家很热闹，看样子正在请客，先出来一小伙子，说不明白，进屋后又出来一老者。老者给我说明白以后，就劝我不要走了。

“这道梁，我们当地人要走3个多小时，你要走恐怕得九点到田庄。我劝你不要走了，别说你一个人，就是几个人也容易出事。”老者说道。

 “谢谢您了老哥，我得走，不走这道梁，明天的路就更远了，我明天要到大觉寺呢。”我说道。
        “好家伙，你这是为了什么啊！”
       “哈哈哈”我只有傻笑的份了。
       “你非要走也没办法，你记下我家的电话号码，有事了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记下电话号码，我转山离开，感动的眼泪差点没躺下来。
        我在整个京西穿越期间，也有驴友朋友们的巨大精神支持。只要有信号，每天都能接到大家的短信：A驴友说“你那里冷么？”B说“你那里在下雨么？”C说“连穿的这位到哪里啦。。。”  等等。“你那里有狼么？”驴友D短信问，“我就是狼，本狼在此，众狼回避”，我回复说。“那你招母狼了吧，你那么帅。”“现在狼都爱上羊了，我没得招了。呵呵”
      这些轻松，甚至戏谑的短信，给了我很大的鼓舞，我知道，尽管活动是自己独身一人，但很多人关注着我支持着我，我并不孤独。

      秋山没有语言，但你可以向它倾诉一切，它会静静地倾听，默默地抚慰。它们是大自然丰厚卷册中美丽的诗歌与散文，读它的色彩、旋律、意境，读它的辉煌、美妙、神奇，读到深处，山川灵气自得，天地精神相接，读出禅境，也就接近生命的本质了。

                                              201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