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在岩石上的那些花儿们——赵县、武丘孤儿院探访报告（完整版）

    包饺子是力气活儿。我们组的男队员，得临时培训。这一发现让我手忙脚乱，顾不上孩子们了，得玩了命的擀皮儿。有个小朋友，大家喊他国国，他挤到我身前，一定要教我擀皮。我问：你叫什么？他说：你刚才没听见别人喊我么？我说：哦？我听见人喊蝈蝈儿，不知道喊得是谁。那你趴我耳边告诉我，你叫什么？他说：好吧。就趴到我耳边说：我叫王志国。 那个手里举着D的小家伙，在桌子的斜对面，看着我手里忙活，乖乖的，也不说话。我就冲他喊：看看你身后。他听话的转身，行胜手里拿着相机，赶紧想抓拍，不料他马上转过头来了，真是一个安静的孩子。

 

   她个子不高，喜欢微微低着头，刘海儿就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我轻轻拂起刘海儿，一双眼睛就露出来了。

   阳光正好，院子里暖洋洋。

你喜欢啥颜色？
黑色。
为啥啊？
黑色低调，在人群里不容易被看到。
黑色不错，不过得配钻石和珍珠，你能想象那效果不？黑色的真丝面料，裙子，钻石或者珍珠，璀璨，很晶莹，这样才能用黑色。
你是指首饰？
是啊，黑色就是要闪闪发光，非常优雅。长大了你就知道啦。不过，这世界都是彩色的啊，你看绿色，是树的颜色，红色呢？
是血。

我心里颤了一下，稳住。

也是太阳嘛。你看对不对？红的，黄的，金黄的太阳。。
她犹豫了一下，勉强点点头。
恩，还有啊，金黄色是橘子和秋天，紫色是郁金香和紫罗兰，你看这里，（我揪出围巾）有紫色金黄色红色，蓝色，黑色也有，只是用来做边框点缀的啊，好看不？
她点点头。我想了想，说：这围巾是新买的，洗过，昨天刚带第一天，不脏也不旧，是新的，我很喜欢，送给你好不好？这样你就是彩色的啦！
我看着她的眼睛，她看着我，点点头，我取下围巾，缠在她的脖子上。

这样我们俩似乎舒服点了。我松了口气。
那边儿呼呼在唱着老歌，我俩忍不住一起跟着哼，阳光洒满院子，很舒服。

一个人的一生，是要和自己战斗。要是你战胜了自己，就赢了快乐。我像你这么大，也很自卑，不快乐，所以不敢和喜欢的男孩子说话，后来他跟别人结婚了。直到我长到现在，才慢慢战胜了自己，觉得很快乐。有的人天生快乐，有的人就得跟自己商量商量，早点商量好了早点幸福，要是一辈子商量不好，那就一辈子不知道快乐啦。
18岁之前，直到二十多岁，我一直穿灰色，和你一样，可是有一天，我很想要彩色，现在我的公司英文名字就叫CREATIVE COLOUR，商标就叫I GREEN，绿色和彩色，这个世界是彩色的。有一天你会发现，黑色也是彩色。

临别在门口，我们俩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看我，我看看她，她要我的邮箱地址，说每个月从学校回来一次，可以给我写邮件，我说好。

要走了，我想了想，凑近她耳边说：hope you have a colourful l ife.

 

 

 

 

    远远看见高高塔楼，是一个教堂。周遭的荒朴，让这教堂显得非同一般，高耸。

 

 

 

     有种病，可能是脑子的问题，甚至不是智障，出生的孩子，脸是扭曲的，生活不能自理，走路困难，腿不能打弯，手和胳膊以一个姿势，不断摇摆。就是这么个孩子，手扶着一个铁做的四方架子，底下有轮，摇摇晃晃的站在院子里。

 

 

 

    等进了教堂院里的一个单独院落，我才知道，刚才看见的那孩子，已经算正常的多了。这个院子里，绕着墙，排满了轮椅，轮椅上，做着几乎一个状态的残疾孩子：扭曲的脸，口水流下来，胳膊和腿在抽搐，裤子掉下来，甚至有的露出半边屁股，胸前一个大大的围嘴，遮住全身，从头到脚脏兮兮，大小便不能自理，修女们要挨个喂着吃饭。 他们排满了一排，院子里也占了小半边，大概有几十个。

 

     放物资的屋里，有一台缝纫机，案子上摆了些破旧的衣服。一个大姐，在剪几块小布头，我问她在干什么，她说，用这点儿布做鞋垫。看看周围，这里应该是负责孩子们衣着的地方了。环境很艰苦，看着零落的布头，能想象他们的日子是怎样节俭。

 

 

 

    其实，看过的每个人心里都无法平静，我们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我在物资室问过那个修女：他们长大了，该怎么办？大姐说，已经给两个孩子做了手术，生活能自理了，不过婚姻生活达不到。我不懂具体是怎样的手术，但是，能想象是怎样的艰难过程。 院子里和一个19岁的男孩聊天，他坐在轮椅上，但是头脑没有问题，很正常。他说，有几个孩子，一辈子都会这样。

 

 

 

 

 

 

 

    这是从517行胜的相册里找到的，去年拍的，至少，让我们看见一个笑脸吧，多么美丽。今年的还没有上传。继续写完它吧，让心安宁。

   鼓足勇气，我想到孩子们的屋子里看看。

第一个屋子：
   我站在门口，试着再进去一步，没成功，后退一步，再试着进一步，放弃了。一股味道，任凭我屏住呼吸都没用，真想吐出来。屋子里的轮椅上，坐着一些没到院里的孩子，尽管做好思想准备，鄙视自己也没用，犹豫了半分钟，还是退出来了。很遗憾，我做不到。
第二个屋子：
   传来呼号声，从门缝里看过去，是在洗澡。一个大姐说，每星期洗一次。孩子们已经很有劲，要让他们乖乖洗澡很难，挣扎着不让洗，那些照顾他们的大姐，确实辛苦。
第三个屋子：
   进去了，是两个套间。这个屋子要安静些，和前面看见的差不多，孩子们安静坐着。正想走，看见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婴儿。我走过去，心想这就是76厘米那一个吧，给她准备了一件厚厚的红色，也不知修女们是否知道那是她的。她的面孔很安宁，眼睛似乎有感情，看见我看她，忽然笑了。
   她笑的样子像一朵绽放的白茶花。我激动及了，急忙冲到外屋，拉着老钱说：快，这个孩子会笑！
   老钱急忙跟过来，孩子却不笑了，开始看老钱，看栏杆，也许她意识到紧张了吧，老钱噼里啪啦拍了一阵，在他眼里，她必然也是美丽的。
   她的小手轻轻握着我的手指，我专心看着她，她似乎能感觉到，又冲我笑了下，一种强烈的感受冲上来，这是一个生命，她在握着我的手，这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牵扯着我的手。

     不想再看下去，有些承受不住。出了院子，我想上车，主要是，挺尴尬，我想吐，胃里难受极了。不是因为味道难闻，也不是因为孩子们有些变形的表情，哭不出来，也没有思考，心里难受，只想蹲下来。

   

    我也想去买一个。土人说，里面的东西，全被我们买光了，你不用去啦。

    我商量土人，回去后把这拍个照片发给我，好吗？她疑惑的看看我，问，你干嘛用？我说，我觉得好看。
这是一个意外。

 

 

 

    有年圣诞节，哥哥从澳大利亚寄一张明信片来，上面是金色的圣诞稻草人，他说是那里的残疾人画的，有用嘴巴咬着笔，有用一只手，澳洲有这样的组织，协助他们把画好的画做成产品，寄给大众。如果你喜欢，那么请留下，把钱寄给他们，如果不喜欢，可以把卡片再还回去。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谋取一份生活，让残疾人也能自食其力。我记得当时那一张，哥哥说好像折合人民币50元，一副画可以复制很多次，这样他们可以尽量挑选好的作品，让大众也感受到他们对生命的热爱，并从中得到生的感恩。

    

 

 

 

  后记

 

     一个社会在人人自危，巨大的压力紧迫的压下来，我们时常郁闷，无聊，对未来的幸福习惯用太多条件加以界定。我们走向户外，向自然要心灵的安宁，要寻见生的鲜活，因为这安宁和鲜活，很多时候被城市森林淹没，被人心的不知足遮蔽。我们呐喊，或者挣扎，然而声音和力量总像砸向黑洞的力，消失的无边无息。
    在武丘，生命的每一天，却依然珍贵。
    回程沉闷，一车的人再难欢歌笑语。我忽然跟土人说，我要好好珍惜我的生命，过去的岁月也没有遗憾，我要好好过每一天。

     我家乡的山岩石很多，岩石间总有植物生长，它们用雨水冲刷带来的土，或多或少的雨水，时有时无的阳光，生长出草，生长出木本的映山红，生长出盘曲的小松树，灰色岩石中间，这些生命显得分外青翠。岩石间的执着顽强，在岁月中自生自灭，我们没有走进山谷，上天却一样给予它们生的权利。
    从河北回来，第二天上班，大家问我探访的情形。我大致讲了一下，几个女孩第一反应是：还不如给他们安乐死，如果他们有思维，一定不愿意那样活着，这样是社会的拖累和负担，和赵县的孩子不同，武丘的孩子甚至不能谋生，一生要人照顾，是一个无底洞，看不到希望，怎么去资助？
    善良是每个人的心愿，大家说的话无法指责，甚至是自己的亲属，一生去照顾这样的孩子都会是很大的负担，何况非亲非故的外人？或许真的只有在宗教的虔诚庇护下，这些孩子才有生的机会，那些修女们和教父用怎样的毅力和勇气去每天面对吃喝拉撒，我们难以想象。
    如果我们愿意真的去看看他们，目光越过扭曲的面孔，我们能看到那些心灵，纯净如人之初，他们同样在生长，坚韧的扎在岩石间，只要一滴雨水，一丝阳光，就能让他们感受到今天生命的温暖。救急不救穷，那就我们每个人，只救护他们一天吧，上天把他们赋予这个世界，让我们这些完好的生命来支撑他们，他们一样会支撑起我们对生命的爱，因为，爱是相互的。

   79个孩子，哪怕有一个，有一天看着红色微微笑，对着绿色咧嘴巴，或许忽然喊一声，我都很开心，他们那一瞬，必然和我一样，觉到了快乐。